歐洲飄浪十八年,從北歐一路南下搬到南歐,我不知道的是,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像家的地方。
我以為荷蘭太灰下太多雨,搬到巴黎會好一點;我以爲巴黎太冷漠,搬到南歐溫暖的葡萄牙會好一點;我以為葡萄牙人太內斂含蓄,搬到義大利最南端,想像中應該很熱情奔放的的西西里會好一點。
年輕的時候我喜歡北歐的冷冽與孤寂,我享受不被打擾的感覺,越老越發懷念亞洲的煙火氣,我想念台灣的夜市、甚至是有點過度熱心的雞婆,那些問你「最近好像變黑變胖了齁?」的親戚、鄰居或不熟的長輩們。
我原以為,我能夠在西西里亂哄哄吵雜的傳統市場裡找到我想要的家,殊不知這一切只是誤會。
在西西里居住的最後一段時間,發生一連串很不好的事,走在街上遇到搶劫,被搶走剛買的新手機,在網路上被詐騙了對我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數目,最後一個月度日如年,走在路上提心吊膽,一到晚上九點過後就不敢出門,每天都在倒數計算離開這裡的日子。
當時整個人狀態極差,也許負面能量吸引更多負面的人事物,我陷入一種惡性循環,我覺得好累,我真的撐不下去了,我好想回家 …
我的家在哪裡?
但是我的家在哪裡? 那個我疏遠好久、好幾個月才打電話回去ㄧ次,每次在電話上也不知道要講什麼的家?
這麼多年,我一直不想回去面對那個像電影《媽的多重宇宙》裡,充滿負面能量的甜甜圈大黑洞,這個黑洞也像一面黑鏡一樣映射著自己的黑暗面,就連疫情爆發以後,許多人紛紛逃回台灣,我還是在那硬撐。
我曾經回去台灣兩年半,受不了台灣工作環境的反文化衝擊又逃回歐洲,之後在歐洲就算再怎麼不開心、面臨了不少次生存危機,我都不願回去,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、沒有家可以回,這種冥頑不靈的決心讓我像打不死的小強,在那裡硬撐了好幾年。
無論幾歲、年紀多大,若始終無法與父母親和解,充其量只是長不大的小鬼
北野武
我曾經以為,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像我母親ㄧ樣,後來驚覺自己身上有她的影子,我越是排斥她,就越來越像她。
慢慢地我意識到必須回到原點,與給予我生命的源頭和解,不管我曾經有過多大的創傷。這十幾年來,即使物理距離身處地球另一端,心理上還是充滿罪惡感,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著,從逃避到願意去修復,我花了十幾年,這是一個趴了好幾層皮的療癒過程。
我覺得是時候了,因為父母老了,我也老了… 在這段和解的過程裡,我非常感謝姊姊所扮演的角色。
母親是我這輩子最難的功課,我不能說我已經修完了這門課,但比起從前,現在與她的關係已經好很多,木星水星太陽第九宮、上升射手的我還是嚮往自由,喜愛去異國體驗生活,只是現在的遊牧,多了一份踏實感,因為那已經不再是逃避。
我也了解到真正的自由,不是去了多少國家,也無法輕易被外在的生活型態所定義。
真正的自由是回到自己的內在源頭,無條件地接納自己的不完美與原本樣貌。
西西里到清邁的單程機票
決定結束歐洲十八年的人生篇章以後,可能是害怕、想繼續逃避,我沒有買一張飛回台灣的機票,直覺告訴我應該要先去泰國的清邁看一看。
如果是年輕時的我,會喜歡像曼谷這樣的大城市,年紀越大,我就越想往安靜的地方去。
離開西西里要出發飛往蘇黎世轉機的最後一天,還是發生了不好的事,凌晨五點左右要搭地鐵去機場時,遇到一個流浪漢,他緊跟著我伸手要錢,我把錢包裡所有零錢都給他了,他覺得不夠,一直逼我去ATM領錢。
當時整個地鐵站只有我一個人,我非常害怕,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脅,覺得如果不去ATM領錢,接下來他就會開始攻擊我,就在關鍵危急時刻,一群也要去機場的人從樓梯走了下來,我才鬆了一口氣。
當時在尚未出境歐洲以前,整個人一直處於很緊繃的狀態。
一直要到我落地清邁後,才有種「我終於回到一個像家的地方、我終於安全了」的感覺,一抵達機場就感受到這個地方的能量場與vibe好放鬆。
我永遠也忘不了剛到清邁入住民宿的第一天晚上,民宿主人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黃咖哩雞肉米線請我吃晚餐。我在心裡流下了感動的眼淚,因為我的亞洲胃已經好久沒有被滿足,也好久沒有體驗到這種暖上心頭的人情味了。
我在清邁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,很純粹、很簡單的快樂。
我可以很放鬆很安全地在路上走著,不用提心吊膽擔心被搶,沒有人因為我是外國人會刻意敲我竹槓。
哪怕只是在古城的小巷弄街道上閒逛,我都感到平靜而快樂;在小攤子吃一碗六十泰株的Khao Soi咖哩金麵;去週日夜市買一串二十泰銖的烤玉米邊走邊吃;或是在Grab的機車後座上吹著風,被不同的司機載往不同的目的地,下車時跟他們說聲kop khun ka (謝謝),這些平淡無奇的日常都讓我由衷地感到開心。
我感覺全身好像被這個純樸的古城,做了一次深層的泰式按摩,把我在歐洲西西里最後一個月累積的那些不愉快與負能量都清理掉。
清邁在這段修復疏遠的原生家庭關係,與父母、最終與自己和解的過程裡,給了我一個緩衝地帶。
在這裡,我慢慢地把破碎的心一塊一塊地拼湊了起來,無論我當時的樣貌多麼殘破,這個地方無條件地、溫柔地接納了我。
也因為如此,清邁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, 我對她有一份特殊的愛,她就像我的第二個故鄉。
她讓我好好地充了電,給予我足夠的能量與勇氣回台灣直面我逃避好幾年的問題,回憶起這段時光,縱使有酸甜苦辣,這是一段甜甜的、溫煦的時光,就像那些聽起來溫柔的泰國話、純樸的清邁人臉龐上掛著的微笑。
0